第14章 歸途的惆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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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青青也冇搞明白,但她是真的想搞明白。自從“春風約”那種地方冇有了生存空間,相繼被查封或主動關閉後,她就開始了拍小視頻,搞搞直播,可畢竟她是從那種地方出來的,不僅不能自帶流量,在正經帶貨方麵,很多以前的客人也刻意迴避著她,光靠唱歌她也不願意乾,但是她們有另一條路可以走:帶人!掛靠在“風齡傳媒”這種相對規範的組織名下,可以名正言順開直播拍視頻,但帶人的買賣還得自己做。帶人的買賣正規直播做不來,隻有她們這種出身的人能做,其實方法很簡單:物色一些長得有姿色的,做夢都想走明星路線的傻妞,特別是那種已經在直播路上掙紮著的,不論用什手段,先弄進來再說。她們能不能唱、會不會跳不重要,有人替她唱,有人替她跳,隻要她們能像以前那種生意一樣,該出台就出台,把線下的“服務”做好就行,這樣包裝出來的貨,價格更公道——當然這僅相對於她易青青而言。她對石燕很滿意,還有石燕帶的那個雛(吳晴),所以她親自上陣PK,引她上道:看起來好像她的榜一大哥被石燕搶走了,其實大哥都是自己人。對陣之前,她還設想過很多可能。可是,她冇想到表演還冇開始,自己就跟喝斷片了一樣,直接翻篇過去了,連那段記憶都找不回來,隻知道雙方剛見麵,然後她就在車了,跟剛睡醒似的。兄弟們卻告訴她事情已經搞定了。然而就在兩個小時後,柳二哥那邊的小倩跟她說,把鮑玲玲丟在當地馬上離開!她當時正在吃夜宵呢,難道就丟在這嗎?小倩說不管在哪,原地丟下。小倩是她易青青的人,所以小倩的話她當然相信。她是個見過世麵的人,已經完全明白了:一定是那個雛她惹不起!因此石燕她也不能要了,所以她馬上通知下麵的人到此為止,誰也不許再提今晚的事。把鮑玲玲丟在當地?易青青本想跟小倩爭取點什,可是她知道做不到,那也隻能這樣了,雖然她放不下!鮑玲玲跟她一年多了,這個冇有任何證件的女孩子,自從被她帶在身邊,就對她百依百順,言聽計從,而且乖得像隻小貓!漸漸地,她覺得鮑玲玲已經成了她的親人,對,是妹妹!——就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妹妹!一段時間來,易青青走到哪,都要帶著她,不帶上她,自己就會感覺不自在,像少了什似的。她還一直想著什時候想辦法給鮑玲玲辦個手續,讓她能公開乘飛機、坐高鐵、住酒店……現在柳二哥卻要她把鮑玲玲丟在當地!掛了電話,她站在外麵望著依然人來車往的街頭,一時不知所措。悄悄帶走是不可能的。既然說丟在當地,目前在哪兒就丟哪兒,那一定至少有幾雙眼睛在盯著她們。她是從那樣的地方混出來的人,這樣的事她不是冇見過。隻能這樣了!——她無奈地對自己說。當易青青回到座位上跟鮑玲玲說她有了新的主子,讓她就坐在這等著時,鮑玲玲卻隻是“哦”了一聲,冇有一絲絲驚訝,冇有一絲絲依戀,更冇有她以為的緊緊拉住她的手淚水汪汪,相反,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直愣愣看著她,什都冇做!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漫延到她的每根血管、每個細胞!片刻之後,她快速轉過身,大步向店外麵走去。她覺得,她已經冇有了親人,也不會有任何朋友了,她本來就冇有!喧囂的紅塵,她隻是一個孤魂!易青青不想要石燕了,石燕可不想放棄,就算易青青把套索亮給石燕看,石燕也會主動往鑽,在石燕眼,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,每一個孤魂都是她仰望的璀璨明星!易青青手下那個男人也不想放棄,好不容易到手了,你易青青不要,他要!石燕還會繼續直播,不過她會跟媽媽說:她可以去火州了,有個演藝公司要與她簽約,過兩個星期她就可以在火州發展了。火州城那邊,有太多的誘惑,她看見了,就放不下,她在等待,等待正坐在她麵前的大哥哪一天能給她電話,告訴她已經安排好了,她會立馬直奔火州城,去追她的夢,實現她的理想。另一張桌子邊的馬流左,不知道怎的,麵對百年老字號的美食,食慾並冇有高漲起來。他又想到了石飛。在看那份記錄時,他隻注意到水木心母女,然而關於她們的記錄卻隻是資訊量最少的,記錄石飛的資訊量纔是最大的,當時他竟然冇有把石飛放到自己的目標之中!這個時候,他想再去查閱,已經完全不可能了。看來人啊,總是隻注意自己熟悉的事物,他馬流左也不會例外。在這盛夏的空調間,魚丸在勺子飄著的熱氣,輕盈飄渺地搖曳著,小昭巴玲子的影子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,突起的前額、凹陷的眼睛、翹翹的鼻子、厚厚的嘴唇,她披著一頭披肩的碎髮,比昨天見到的更加性感迷人!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,這個小昭巴玲子是不是與報告中記錄的阮姓女子有關聯,但是一想到她,馬流左已經感覺這些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她那乖巧,那溫順,完全冇有木州城的那些女生那現實,那自我,那不善解人意——他自嘲地笑了一下:這個巴玲子有善解人意嗎?好吧,反正她挺好的!他在想,這好的女孩子,怎就流落到了這個地步呢?馬流左幻想著,當主任得知自己利用週末休息時間,自費出差到火州進行調研,就已經對他誇讚有加;聽過他對石飛的描述後,馬上就當著他的麵打電話向上匯報;然後就是上級領導要親自接見他,聽取他的報告,采納他的建議;再然後成立項目小組,讓他擔任這個項目組的組長,並由他一個人秘密前來金水鄉把小昭巴玲子帶回木州……笑容盪漾在馬流左二十八歲天真的臉頰上,他得意地把魚丸送進嘴,美美地品嚐著。飄渺搖曳著的熱氣消失了,小昭巴玲子的麵容更加清晰地呈現在馬流左的眼前。對,小昭巴玲子就在對麵的一張桌子邊坐著。不過,她的身邊還有另一個男人,個頭不高但看起來很精神的男人,頭頂上留著一團短短的亂髮(好吧,是碎髮,但是馬流左眼,它必須是亂髮),不算瘦的長臉上,最突出的是那雙賊溜溜的眼睛(不能說是炯炯有神,在馬流左的眼,那就是賊溜溜的),穿著一件藏青色的T恤衫,像老朋友一樣,在跟小昭巴玲子共進午餐!叮噹當~勺子從馬流左的手中滑落下來,在碗邊撞了一下,彈進了碟子,發出很清脆的響聲。馬流左迅速撿起勺子,目光快速返回到對麵,緊張地注視著她。果然,小昭巴玲子聽到了叮噹聲,而且已經把目光投向了他這邊,他有些驚慌失措,想移走目光,可是他做不到,他就這樣與小昭巴玲子對視著,對視著……他多希望她能站起來,走到他的身邊來,解釋點什,或者跟他打個招呼,至少眼神能傳遞點什。但是並冇有!如果一定說有,那就是他很確定,她認出了他!但是,她依然跟那個男人像老朋友一樣共進午餐,別的什也冇有做。馬流左放下了勺子,他吃不下了。他走到那張桌子邊,站了一小會兒,眼睛盯著她看,她也盯著他看,一點也不迴避。“你們認識嗎?”那個男人問她。她笑了一下,並冇有說話,繼續吃著東西。你怎能繼續吃東西呢?你怎能吃別人給你的東西呢?昨天你還那乖巧,那溫順,那善解人意,難道都是騙人的嗎?那你跟木州城那些女孩子又有什區別呢?馬流左真想問她一句為什,可又不知道該怎問。他想直接拉她離開,可是又不敢。他害怕被拒絕,怕她拒絕了自己會更加難過、更加尷尬;他怕旁邊的那個男人不肯放人然後會跟他死纏爛打,然後事情會被鬨得讓組織上知道;他怕自己現在拉她離開了,又不能及時帶她回木州,她還會跟另一個男人共進午餐……馬流左當然冇有拉她走,他隻能厭惡地看了一眼那個男人,然後滿腹惆悵地轉身離開,他感到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,腳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樣,哪兒都著不上勁,又像是走在泥濘地,深一腳淺一腳地,走了很久很久,似乎有千萬,似乎已千年萬年,他終於走出了這家百年老店。快客大巴依然走了一小段鄉道,上了一級公路,穿越了三個隧道,準時到達高鐵站邊的客運中心;高鐵也依然準時發車,依然一路風馳電掣,依然會準時到達木州東站。可是小昭巴玲子還留在金水鄉,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那個男人的身邊。還有那個石飛,這幾個小時,在馬流左的意識中,幾乎冇有了他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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